儒家制衡 曹操成為壞典型是國情和歷史的必然
許多人認(rèn)為，曹操是遭誤解、被歪曲的歷史人物。對這種看法，我實(shí)在難以認(rèn)同。在我看來，曹操被變成壞蛋，是國情的必然，也是歷史的必然。
之所以會有這兩種必然，原因當(dāng)然出在曹操本人身上。具體地說，出在曹操其人如下四個特點(diǎn)上：
其一是，出身不正。縱觀歷史我們知道，帝王寶座并非某一戶人家祖?zhèn)鞯募宜剑强梢該寔頁屓サ摹Ｇ啬┺r(nóng)民起義領(lǐng)袖陳勝的質(zhì)問“王侯將相寧有種乎”，《三國演義》里的英雄們喜歡說的一句話，“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”，都是這個意思。但是，與此同時，也有另一種理論說，并非人人都可以做天子的。做天子也要根正苗紅，即需要具備如下兩個條件之一：要么他的祖上做過天子，要么他不是正常的人類，而是怪胎孕育——神龍之類仙界動物再世。三國爭霸，最有希望統(tǒng)一天下的人物是曹操和劉備。劉備是中山靖王劉勝的后代，符合祖上做過帝王這一條件；而曹操，祖上不但沒有做過帝王，反而是來歷有些不清不楚、不明不白。《三國志·魏書·武帝紀(jì)》把曹操的祖先追溯到漢初名相曹參那里，但是，曹操的父親曹嵩卻是宦官曹騰的養(yǎng)子，雖然官至太尉，但身世并不清楚，“莫能審其生出本末”（吳人所著《曹瞞傳》稱曹嵩是夏侯氏之子）。這幾乎等于說，曹操的父親是個私生子。私生子的兒子，竟然生前被封為魏王，死后被尊為皇帝，這是所有正人君子都不能答應(yīng)的事情。顯然，曹操吃虧就吃在為人老實(shí)上。假如他也跟劉邦似的，組織一個造神班子，事前事后，大造輿論，廣泛宣傳，把自己說成是天帝之子什么蛇轉(zhuǎn)世而來的，是真命天子。那么，可以肯定，日后“擁劉反曹”的隊伍就不會那么強(qiáng)大，“竊賊”的指控也難以成立。曹操犯傻，只知道花費(fèi)大量精力財力去籠絡(luò)文人士子。這些人多是自由主義分子和無神論者，對他的帝業(yè)（我認(rèn)為曹操生前并無登基的野心）不但沒有幫助，簡直是大大的妨礙。
其二是，喜歡實(shí)干。通讀過歷史的人都知道，史書中有名的宰相大多是和稀泥、談理論的高手，不大可能是棱角分明、干實(shí)事的人。曹操正好違反了這條規(guī)則，一入官場，便總想著要做點(diǎn)事情。例如，早在擔(dān)任濟(jì)南相期間，就曾大刀闊斧地整頓官吏隊伍，杜絕貪污腐敗現(xiàn)象。史書上贊揚(yáng)他的政績，說是“郡界肅然”。實(shí)際上，不難想象，一定是得罪了許多權(quán)勢人物。后來被提拔為東郡太守、拜議郎，曹操不是拒絕，便是經(jīng)常不去上班乃至干脆辭職回家，都是因?yàn)樗庾R到自己如果要想干點(diǎn)事情，肯定會給家人招致禍害。后來做了大將軍、宰相，曹操做事仍然是雷厲風(fēng)行的做派。有如陳壽在其本傳后的評論所說的，“……運(yùn)籌演謀，鞭撻宇內(nèi)，攬申、商之法術(shù)，該韓、白之奇策，官方授材，各因其器”。不用說，這樣做派，是會得罪很多人、樹敵千千萬的——這些人都可能成為他壞名聲的制造者和宣傳員。
其三是，口沒遮攔。以儒家學(xué)說為治國理論的中國，崇尚的為人處世之道是溫柔敦厚，是中庸謙和。所謂的禮儀，就是克制自己，寧可說假話扮假笑，也要讓別人感到舒服，開心。曹操說話，完全不講溫柔敦厚、中庸謙和這一套，什么事都直言不諱，完全不考慮他人聽著是否舒服。最厲害的話，大約是《述志令》中的“設(shè)使國家無有孤，不知當(dāng)幾人稱帝幾人稱王”，以及大言不慚地把自己比作古代圣人周公。至于《三國演義》中曹操在誤殺故友呂伯奢的家人后說的“寧教我負(fù)天下人，不叫天下人負(fù)我”（《三國志》中記載的是“寧我負(fù)人，毋人負(fù)我”），一般人的理解，是不符合曹操說這句話時的本意的。另外，曹操在遺囑里除了交代軍國大事之外，還說到對妻妾妓女的生活安排以及自己衣物、香料的分割這些瑣碎事情，史稱“分香賣履”，也是跟封建時代的禮儀傳統(tǒng)相抵牾的。曹操的實(shí)話實(shí)說，即使在今天，聽起來也是非常刺耳的。
其四是，才藝太多。生于亂世，多數(shù)時間身居要職，周旋朝廷，率軍征戰(zhàn)，有大堆的軍政事務(wù)需要他料理，曹操竟然不是一介武夫、老吏，而始終保有書生本色，橫槊賦詩。曹操的多才多藝，前可比肩孔子，后堪并論蘇軾，匪夷所思。請看下列幾處文獻(xiàn)記載：
曹丕說曹操：“雅好詩書文籍，雖在軍旅，手不釋卷。”（《典論·論文》）
曹植說曹操：“既總庶政，兼覽儒林，躬著雅頌，被之琴瑟”。（《曹集詮評》卷十）
張華稱曹操善于草書，跟當(dāng)時的草書名家崔瑗、崔寔父子和張芝、張昶兄弟不相上下；桓譚、蔡邕擅長音樂，馮翊山子道、王九真、郭凱等人擅長圍棋，曹操跟他們技藝相當(dāng)；此外，曹操還懂得養(yǎng)生之道，對于草藥配方也有一定的研究（《三國志·魏書·武帝紀(jì)》引《博物志》）。
如果說其中有的人可能因?yàn)楦懿訇P(guān)系特殊，難免有阿諛之嫌，那么，曹操的詩歌成就是有目共睹的，誰也抹殺不了。一個人多才多藝固然可以贏得心地純樸者的贊美之聲，但是，一定也會招致不少心理陰暗之人的嫉妒和憤恨。古今中外，惟庸才不遭人忌。
至于許多人切齒痛恨的所謂的“奸詐”、“殘暴”，其實(shí)根本不成問題。古語有“兵不厭詐”（出自《韓非子》），足見我們中國人從來就不曾真正排斥過“奸詐”。人們喜愛、崇拜諸葛亮，大多也是因?yàn)樗小岸嘀墙钡摹爸腔邸薄ＶT葛亮的智慧中，有不少實(shí)際上是坑蒙拐騙之類的詭計。漢末亂世，群雄爭霸，最后形成三國鼎立局面。試問：哪一個人物是普渡眾生的活菩薩，哪一位英雄不是殺人如麻的劊子手？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