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太宗創(chuàng)辦了考試制度，錄取了天下才人名士以后，站在最高的臺上，接受第一次錄取者朝見之后，忍不住得意的微笑道：“天下英雄盡入吾彀中！”他的意思是說，你看我這一玩，天下的英雄都自動來鉆進我的掌握中，再不會去造反了。有功名給你，有官給你做，只要你有本事，盡管來嘛！這是唐太宗的得意之處。蘇軾也說，建立了考試制度以后，就等于六國時候的“養(yǎng)士”，所以他認為養(yǎng)士是很重要的事。以現(xiàn)在的觀點來說，就是智、辯、勇、力分子沒有安排很好的出路，沒有很好的歸宿，就是社會的大問題;也是政治的大問題。但是如何使他們得其養(yǎng)，又是個問題。起用也是養(yǎng)，退休也是養(yǎng)。講到養(yǎng)，我們要想到前面所講的，犬馬也有所養(yǎng)呀！不是說有飯吃就得養(yǎng)了，僅僅這樣是養(yǎng)不了的;智辯勇力之士，有時候并不一定為了吃飯。天生愛搗亂的人，如果沒有機會給他搗亂，他好像活不下去，若不要他搗亂，就得把他引入正途，這就是為政教化的道理。

解釋了半天，“異端”就是走特殊思想，不走正路的，走偏道，而偏道中還想出特別花樣。但是，異端有沒有用處？仍是有用處的。舉個例子來說，漢朝平定天下，漢高祖說，我不過得到幾個人而已。他是指張良、蕭何、陳平等，尤其是陳平這個人，在歷史上也是有名的六出奇計，他只為漢高祖提過六個建議，還是秘密的建議，后世從歷史上知道內(nèi)容的也只有五次，另外一次到底是什么花樣，直到現(xiàn)在無法確定。所謂奇計者，就是古怪的、特殊的。我們讀了歷史也就知道，異端不能亂用，還要以德業(yè)為基礎(chǔ)，異端多半走入術(shù)的路子，術(shù)就是方法、權(quán)術(shù)。權(quán)術(shù)沒有德業(yè)為基礎(chǔ)，就要不得。所以我們再看歷史，《史記》記載很清楚，陳平六出奇計，幫助漢高祖統(tǒng)一天下，但是陳平說了一個預(yù)言，他的后代不會太好。人家問他什么原因，他說他喜歡用陰謀，他說：“陰謀者，道家之所忌也。”為天道所忌。果然漢高祖封給他的國，到他孫子手里就亡，他也早知難逃自取滅亡之道。

這個道理，是說明孔子所說的“異端”，并不是宋儒所指佛道兩家而言的異端，而是走偏道，喜歡走特殊路子鉆牛角尖的異端。所以孔子說：“攻乎異端，斯害也已。”跟著下來，什么不是異端呢？什么是作人做事應(yīng)該的道理？子曰：由！誨，汝知之乎？知之為知之，不知為不知，是知也。由是名字，子路的名字叫仲由。“誨”字下應(yīng)該有一個小標點，誨是說教育、教誨。“汝知之乎？”你知道嗎？“知之為知之，不知為不知，是知也。”——一個人要平實？尤其是當主管領(lǐng)導(dǎo)人要注意，懂得就是懂得，不懂就是不懂，這就是最高的智慧;換句話說，不懂的事，不要硬充自己懂;否則就真是愚蠢。

關(guān)于這一點，幾十年來看得很多。這個時代，很容易犯這個毛病。很多學(xué)問，明明不懂的，硬冒充自己懂，這是很嚴重的錯誤，尤其是出去做主管的人要注意。我們看歷史上偉大的成功人物，遇事常說：“我不懂，所以要請教你，由你負責(zé)去辦，大原則告訴我就行了。”說這話的人就成功了。如果硬充懂就不行，結(jié)果一無所成。歷史上，古今中外莫不如此。政治的道理也一樣，懂就懂，不懂的就是“對不起……我不懂。”這是最高的智慧，也是最高的禮貌。所以我常對出國的學(xué)生們說，有一個最高的原則，也是走遍天下的國際禮貌，那便是你走到任何國家說：“對不起，我是中國來的，對這件事我不懂，請問應(yīng)該怎么辦？”萬萬不要認為這樣說是丟人，這是最大的禮貌，不會吃虧，尤其做國民外交更用得著，最怕冒充懂，就會失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