漢高祖劉邦在與項羽爭奪天下時，得到了一個定陶的美女戚姬，非常寵愛，不管到哪里都一直帶著她。他的發妻呂雉此時已經年長色衰，又長期呆在后方，兩人見面很少，關系越發疏離。呂雉給劉邦生了太子劉盈，性格仁愛軟弱。劉邦不喜歡太子，認為不像自己。而戚姬生了一個男孩叫劉如意，劉邦非常喜歡，說：“如意很像我”，就想廢掉太子劉盈，改立如意為太子。戚姬更是推波助瀾，在劉邦面前日夜啼泣，慫恿劉邦早日行動。

劉邦擊敗項羽，當了皇帝以后，立如意為趙王，幾次要改立他為太子，眾大臣都不同意。御史大夫周昌是個結巴，但是性格倔強，敢于犯顏直諫。他盛怒之下，口吃更加厲害：“臣口不能言，然臣期期知其不可。陛下雖欲廢太子，臣期期不奉詔。”劉邦與滿朝大臣都哄堂大笑，此事也就又一次擱下了。呂后當時躲在東廂，很緊張地竊聽朝會的情況。出來后見到周昌，向他跪謝說：“太感謝您了。如果沒有您，今天太子就被廢掉了！您是我們娘兒倆的大恩人啊！”

面對戚夫人的步步緊逼，呂后感到壓力山大，就去向著名的謀士張良討主意。張良說：“有四位德高望重的博士，隱居在商山，如果您能夠把他們請出來輔佐太子，一定是極有幫助的。”于是呂后謙辭厚禮，終于將商山四皓請了出來。一天太子劉盈侍奉劉邦喝酒，商山四皓在邊上侍立，劉邦問明情況后，大驚。當太子帶著四位老人離去后，劉邦召來戚夫人，指著他們的背影說：“有這四個人輔佐，太子的羽翼已成，很難撼動了。呂后這回可真的要成為你的主人了。”戚夫人絕望地哭泣，劉邦說：“別傷心了。你為我跳一曲楚舞吧，我給你唱一首楚歌。”于是他唱道：“鴻鵠高飛，一舉千里。羽翮已就，橫絕四海。橫絕四海，當可奈何！雖有矰繳，尚安所施！”戚夫人聽得唏噓流涕，劉邦也悶悶不樂，起身離去。此后，劉邦就再也不想換太子的事了。

戚夫人的核心競爭力，就在于劉邦的寵愛。除此之外，她并沒有什么強大的外援。滿朝文武，全都站在呂后和太子這一邊。劉邦也深知這一點。在他生命最后的那些日子里，他最擔心的就是自己身后愛子如意的安危。他知道呂雉一定不會放過戚姬母子。有人給他獻計說，任命周昌為趙國的丞相，這樣就可以保護趙王了。劉邦聽從了。

劉邦一死，太子劉盈繼位，是為漢惠帝。戚夫人的巨大優勢立即變成了巨大的負資產。忍了很久的呂后的小宇宙終于爆發了，馬上就把戚夫人囚禁了起來，把她的頭發都剃光，讓她穿上罪人的衣服舂米。如果戚夫人聰明一點的話，她現在最重要的是看清形勢，老老實實認錯服輸，或許還能夠保住自己和兒子一條性命。可是她卻作了一首歌，唱道：“子為王，母為虜，終日舂薄暮，常與死為伍！相離三千里，當誰使告汝？”

古往今來文藝青年的一大通病，就是毫無政治知覺，在任何時候都不忘記展示一把自己的藝術才能，這也是他們作死的最華麗的途徑。呂太后聽到了這首歌，果然大怒，說：“用唱歌來謀反，這是一大發明。你居然還想依靠你兒子來翻天嗎？”于是派人去召趙王如意進京。趙相周昌忠于劉邦對他的囑托，知道呂太后沒安好心，死活也不放趙王走。使者來回跑了三次，疲于奔命，也不能成功。呂太后是個剛毅堅決的女人，心狠手黑，要是換了別人敢如此抗命擋道，早就被她做掉了。但是這回碰上的是對他們母子有恩的周昌，她念及舊情，倒也不好處理。

于是呂太后就把周昌先召回長安，臭罵了一頓，然后再派人去召喚趙王。這回趙王失去了強有力的保護人，乖乖地來了。他的同父異母哥哥，漢惠帝劉盈，知道自己老娘的行事風格，于是親自到霸上去迎接他，把他帶回自己的寢宮，每天一起吃，一起住。就這樣呆了幾個月，呂后一直找不到機會下手。有一天，皇帝早起去射獵，趙王才十幾歲，年少貪睡，不能早起，就沒有跟著一起去。呂太后抓住了這一稍縱即逝的機會，迅速派人去，強行給趙王灌了毒藥。等到皇帝射獵回來，趙王已經死了。

趙王一死，呂太后就再也無所忌憚，把她多年來對戚夫人所積攢的怨毒全都化為了殘忍的報復。她把戚夫人的手足都砍斷，把眼睛挖掉，耳朵也用藥熏聾，又灌藥讓她變成了啞巴，把她關在一個地窖里，當豬來養，取名叫“人彘”(彘就是豬)。實際上戚夫人的命運比豬還要慘，畢竟豬在被屠宰之前，還是在豬圈里無憂無慮地快樂生活的，并沒有受到毀滅肢體的酷刑。

過了一些天，呂太后召兒子漢惠帝去看人彘，其本意大概是要母子一起享受勝利者報仇的快感。沒想到惠帝見了，大吃一驚，問：這是誰變的？得知竟然是那位長袖善舞、艷麗無雙的戚夫人后，惠帝精神崩潰，大哭不止，病倒了一年多。他派人對呂太后說：“這么殘忍的事情，不是人所能夠干得出來的。臣為太后子，終不能復治天下。還是請您老人家來管理國家吧。”從此以后，惠帝就不再管理朝政，每天飲酒淫樂，把身體搞垮了，過了七年就病死了。

那么戚夫人做了人彘之后又活了多久呢？史書沒有明說。不過從常理來推斷，是活不了多久的。一代佳人，就這樣悲慘地謝幕了，既無美感，也無尊嚴。后人往往切齒于呂雉的殘忍邪惡，但是我們不要忘記，這場戰爭卻是由戚夫人挑起的。歷史曾經無數次證明，廢嫡立庶、廢長立幼，常常會造成國家動亂，所以從來就為社會所不容。戚夫人為了自己的野心和私欲，不安于小三的本分，愣是要挑戰古有成法的嫡長子繼承制，平白給國家增添動亂的隱患。從她下決心慫恿劉邦改立太子那一天起，她就已經與呂雉勢不兩立。如果她勝利了，呂雉母子恐怕也只有被弄死的份兒。這是一個風險極大的零和游戲，你死我活。可惜在這局比賽的上半場，戚夫人太順利了，一直處在進攻的優勢地位，使她對其中的兇險沒有深刻的認識。她的智商也不高，在輕率地開啟戰端之后，唯一的手段就是在劉邦面前哭哭啼啼，而不會像呂雉那樣在朝中到處找人幫忙，培植勢力。直到下半場局勢逆轉，她已經徹底失敗，還不能看清形勢，仍然朝著作死的方向一路狂奔。戚夫人的下場是可悲的，但是她也得愿賭服輸。

贊曰：盈盈戚姬，楚舞依依。爭寵奪嫡，枕畔哭啼。山陵既崩，遂遭芟夷。作歌作死，人彘慘凄。明眸成黑洞，皓腕落污泥。宮斗容不得文藝范，漂亮救不了智商低。